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摘要 夏敬觀(一八七五——一九五三),字劍丞,號吷庵,江西新建人,晚寓上海。近代著名詩詞家、學者,著有《忍古樓詩》、《吷庵詞》、《忍古樓詩話》、《忍古樓詞話》、《詞調溯源》、《音學備考》等,並撰詩詞注本多部。
作為近代詩詞大家,夏氏生前曾三次刊行《吷庵詞》,最早為清光緒三十三年(一九〇七)刻本一卷,後又有民國二十二年(一九三三)康橋畫社刊刻本二卷(繼前增續刻一卷),最晚則為民國二十八年(一九三九)中華書局所出聚珍仿宋鉛印本四卷。此四卷本,雖然書前湯滌題簽為「丁丑春印行」,即一九三七年春,但書後版權頁顯示為「民國二十八年八月」印製發行,即一九三九年八月,而據民國三十年一月二十日出版之《同聲月刊》第一卷第二號所言同為中華書局聚珍仿宋鉛印版之《忍古樓詩》十五卷的情況:「由中華書局承印,亂後始經出版」,故可推知《吷庵詞》應同樣製版於一九三七年,然值抗戰全面爆發,故最終出版發行已遲至一九三九年八月。
筆者在上海圖書館所見夏氏《吷庵詞》未刊稿二冊,據所收詞之可考年月,最早為其一九三九年夏所作,最晚有明確編年之作則為一九五一年「辛卯送春」之〔惜餘春慢〕,而筆者可略推考之最晚作品,則為題巢章甫《海天樓讀書圖》之〔念奴嬌〕,時或已在一九五三年初,距其下世之期已近。故知,上圖所藏此本,應為夏氏將四卷本詞付印後晚年之作品,又因其中筆跡及有相當多的圈塗刪改,當可判定即為其晚年自存詞作稿本。
上圖所藏本稿,實則並非由筆者首次發見。針對夏氏之研究,此前有陳誼兄《夏敬觀年譜》一書,所收資料之豐富,可謂「篳路藍縷,以啟山林」,功德無量,其書所附《夏敬觀著述年表》中即有《上海圖書館藏夏敬觀著述目錄》著錄此本:「《吷庵詞》一卷,稿本,有汪東編目,二冊」。又《年譜》中年份下之編年詞目,一九五一年中無前述題為「辛卯送春」之〔惜餘春慢〕,且一九三九至一九四二年目下之編年詞,亦未收稿本中可略考之詞作數首。據陳誼兄告知,其編《年譜》起於二〇〇〇年底,終於二〇〇二年初,當時在上圖古籍閱覽室翻檢夏氏手稿,但未能獲允複製,故需要採集之材料均為手錄,此稿確曾閱讀。然則「辛卯送春」一闋未能輯入,當係疏漏。而《年譜》之編年詞目,丁丑之前詞作據刊本,此後之作則多源自雜誌刊發,故稿本中諸篇亦或有未及。至於汪東編目,昔日其確曾目驗,所以留一筆者,懼此紙零落也。可惜筆者見時,編目已無,現不知何在矣。
本稿分二冊,若以甲本、乙本稱,則二本之簡介及錄詞情況如下:二本均僅於卷首見「上海圖書館藏印」一枚,甲本底紙為版心下方鐫「榮寶齋」者,乙本則無。甲本自〔惜黃花慢〕始,至〔歸朝歡〕止,共計二十六面,錄詞三十八首。乙本自〔一萼紅〕始,至〔絳都春〕止,共計四十三面,錄詞六十九首。甲本中第一詞〔惜黃花慢〕位列乙本第三十七首,且甲本自〔惜黃花慢〕至「壽仇述庵七十」之〔鷓鴣天〕,此間總計二十二首詞,即同樣依序位列乙本中,為乙本所錄之第三十七至第五十八首。甲本「壽仇述庵七十」之〔鷓鴣天〕後為〔蕙蘭芳引〕一詞,乙本不載,而再後又有〔木蘭花慢〕與「憶叔問故居」之〔江南春〕二詞,位列乙本第六十七及第六十六首(二詞在甲乙本中先後順序互為顛倒)。其餘詞作,皆為二本中各自獨載。此外,甲乙本同載之二十二首詞中,甲本僅在「壽郭嘯麓六十」之〔齊天樂〕、「子有賦螺殻道場」之〔玲瓏玉〕二詞之上天頭處有「刪」字標記(甲本有「刪」字標記者,總共五首,另三首為甲本獨載詞:「次韻壽廖鳳舒室碧桐夫人」之〔浣溪沙〕、「題林子有《蟄園勘詞圖》」之〔浣溪沙〕、〔歸朝歡〕),而乙本中則此二十二首中另有多首批注有「刪」字標記。再者,甲本中之抄錄,圈塗刪改情況較多,而乙本中前大半部分抄錄則不但筆跡工整,塗改痕跡亦極少。綜合以上情況,可以判斷,甲本應為夏氏初錄稿本,而乙本則為後錄之謄清稿本。又從甲本第一詞在乙本中已是第三十七首這一情況看,似應另有一冊初錄稿本,所錄者推測當為乙本中第一至第三十六首詞,然是否果真如此並具體情況如何,若確實存在此冊又是否尚存天壤間,現今已俱不可知。
從此稿的收詞內容看,有兩點值得注意。一是因為詞之創作背景時間的原因,時可見夏氏對於當時戰爭年代的情緒流露,如〔荷葉杯〕(一夜雨簾風箔)、〔小梅花〕二首等詞通篇關切此一主題,而如〔卜算子〕詠荷八首之部分自注,〔玉京謠〕(曲檻閒凝佇)、〔霜葉飛〕(跨橋成市)等社集、交遊詞等也每每都有辭句涉及。夏氏之詞風,出入清真、白石、夢窗諸家,早年所作清俊流麗,然從此稿中則可明顯味出,所謂「最苦避兵藕孔,尚認作、仙壺嶠」(〔黃鸝繞碧樹〕),「玉笛一聲亡國恨,新水調、變夷謳」(〔唐多令〕),時代環境對於夏氏,自是有繞不過去之影響,因此體認稿中大多數詞作的主要基調和解讀時之切入角度,當從此一點上做統攝性之把握。第二,從稿本中詞作之刪汰標記的批注情況看,對於托請性質的應酬之作,基本都標注了「刪」字,其中固然有一部分是吳湖帆、張伯駒這樣晚輩的求題,然其對於應平輩同仁囑題之作,也幾乎都是捨棄之態度,從這一點也可看出夏氏對己作之去取標準較嚴。但偶也有例外者,如「壽仇述庵七十」之〔鷓鴣天〕,觀其結句謂「一慰漂浮南北萍」,則顯然夏氏是寄寓了個人之感慨的,故其不刪此類作品,想來即是因頗具切身慰己之意義罷。
夏氏此稿之作品,多有關與其當年在上海共結「午社」之晚近諸老如廖恩燾、金兆藩、林鵾翔、林葆恒、仇埰,並年輕一輩交遊者如吳湖帆、夏承燾、龍榆生、呂貞白等,可資為研究抗戰期間乃至民國時期海上詞壇之助。亦有如筆者考察出之〔滿庭芳〕(枕上軒裳)詞之背景,可存當日一段掌故往事,付後人瞭解一二。此外,稿中還有一處引人注意的細節,即〔絳都春〕(壇花泫露)一首之小序曰:「稷園即社稷壇也,辛亥後淪為中山公園,今曰稷園。」其中「淪為」一詞原作「改為」,夏氏的這一改動,不妨可說是表現了其「遺老」姿態的一面,頗值深味。總之,於今日晚近詞學之研究熾盛之時,此稿之全面披露,仍有其價值與必要。
昔年卞孝萱先生為陳誼兄《年譜》作序,言:「夏先生著作閎富,是我敬仰的前輩,他稱我為姻兄,因儀征卞氏與新建夏氏是親戚。夏先生晚景淒涼,鬻書畫以自給。病榻餘生,與世人少往還,其家屬多居海外。承他不棄,贈我詩書畫,珍藏五十餘年,墨蹟如新,每一檢視,回想當年夏先生于病榻上握管,不禁泫然。」其所敘夏氏晚境孤苦,從此稿乙本中末所錄「辛卯送春」之〔惜餘春慢〕等詞皆透露消息。卞先生又言:「使我感歎者,清末民初以詩、詞、學術和教育享盛名的夏先生,今日知之者已少。」所謂「身後寥落」,令筆者展卷錄文,亦喟歎不已。
筆者之見夏氏此稿,乃係前歲於上圖搜輯鄭文焯資料時所檢及,觀其中所錄「憶吳小城鄭叔問故居」之〔江南春〕詞與「題鄭叔問為擬紅女士寫水仙紈扇」之〔玲瓏玉〕詞,不禁想起二人之交遊往還。夏氏《吷庵詞》刊本中有〔惜紅衣〕(夜墅吟秋)詞序:「漚尹侍郎將卜居於吳門聽楓園,與鄭叔問為鄰,以所為此調見示。予數至吳門皆匆匆去,漚尹為予介紹叔問,予未嘗往謁,因作此解呈漚尹,即以通叔問。」所言朱孝臧客居吳門與鄭氏為鄰,事在一九〇六年,是亦為夏、鄭二人初通音問之時。後一九〇九年夏氏應時任江蘇巡撫陳啟泰之聘而駐蘇州,得與朱、鄭二人時相過從,甚為投契,可謂摯友。又念及朱、夏二人一九一一年辛亥初春曾有〔念奴嬌〕聯句詞,朱序云:「辛亥初春,貽書恪士、吷盦、子言、公達,方舟載酒,探梅鄧尉,叔問有約不至。既登還元閣觀覺阿上人象冊,叔問用白石韻〔念奴嬌〕詞在焉,松禪相國曾屬和一章。冊中又多故人墨蹟,感喟橫集,與吷盦聯句,再次其韻。」這樣的交往情誼,至今想來,仍足以令人動容。
正如彊翁所言「觀故人墨蹟而感喟橫集」,前賢遺事,後來者有弗辭焉,筆者既得觀此夏氏未刊稿本,則深覺一鱗片爪,恐付淪埋,發願錄出。然兩年來職事繁冗,未得稍暇,幸得朱惠國師時一督促,今當移就新職之際,終得克成其事。本次整理,錄詞以外,兼注刪改情況及甲乙二本同載詞之對勘異文,並略綴小考。顧卞孝萱先生曾嘉許陳誼兄曰:「夏先生身後有這樣的知己,可含笑於九泉矣。」陳兄大著,固為藏之名山之不朽事業,筆者不過接續其事,更作補益,以期告慰夏氏與卞先生在天之靈。是為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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